媚兒的出生，並未給玄丘父母帶來多少喜悅。玄丘父母想要一個兒子，卻是難遂心願。媚兒在父親的忽視，母親的溺愛下長大。

她僅僅小我兩歲，我們一同入私塾，一同穿花衣，在私塾中，夫子總是笑著說：“末兒是我們玄丘最聰敏的姑娘，將來一定會大有作為的”。學堂中的孩子調皮好動，卻也心情急迫的希望要在夫子面前，好好的表現自己。可是媚兒每一次面對的，都是夫子緊皺的眉頭。

在我喜歡羅裙簪花的年紀裏，她也喜歡著羅裙簪花，阿奶卻總是笑著說：“媚兒，你身上的新衣服怎麽沒有你姐姐的漂亮，是不是裁縫鋪的邱大嬸使壞，故意把你的衣服做的不如姐姐的漂亮？”

身穿新衣，笑容滿面的媚兒，聽見阿奶如此說，生氣的轉身走開了。阿奶卻笑著對我說：“末兒，來奶奶這兒。我這屋子裏還放著你姑姑帶來的糕餅，味道不錯，我特意給你留了一些。”

阿奶將盤子中的糕餅分成兩份，我知道，媚兒就躲在大門外。阿奶盤子中的另一份，便是留給媚兒的。

我偏愛習文弄墨，頗受鄰裏鄰居們的讚揚，她卻在此地一竅不通。

“我們玄丘如此荒蠻之地，竟也能夠養育出如此筆墨出眾的姑娘，狐老叔你有福氣了。”玄丘狐族遠支井田叔，逢人便誇耀道。

可是，我卻打心底裏不喜歡這位多事的井田叔，在他四處誇讚的言語中，也為我和媚兒之間，造成了無可開解的矛盾。

俗話說，人言可畏，可畏道，人言傳到媚兒的耳中，她妒火中燒的找到母親，哭鬧了起來。

父親和我長談了一次：“末兒，你且先在家中歇著吧，不要去學堂，也不要四處走動了。開春山後的那片谷地需要翻耕，我的年紀大了，你且幫襯一把。”

母親在一邊接著說道：“末兒，我們雖然是狐貍，但是總歸要吃飯的。現在妖界法度嚴謹，我們不能四處偷東西吃，只能靠自己的勞動了。你心中向往的那些妖法仙術，就忘了吧。天人自有天人的生活，你不要癡心妄想著些長生不老的鬼話，簡直癡人說夢。我們安樂的生活在玄丘，也使用不到仙法妖術。你只要用心些，平日裏把自己拾掇的幹凈些，待到有人上門提親，找一門好婆家便可以了。”

平日我最是喜愛筆墨，喜愛聽夫子講學布道。聽見父母如此安排，心中不舍，道：“父親，母親，我會抽出空閑的時間，幫你們翻耕土地。後山那片地，我已經翻耕了一半，剩下的只需要幾日便可，不會耽誤播種。況且，我現在年紀還小，也不著急出嫁的。”

聽見我如此說，父親皺著眉頭低頭沈思。母親卻拍了桌案喝到：“不可，阿娘會盡快給你安排一門親事，只有你嫁了，才會有媒人上門給媚兒提親。你在這兒拖著，找盡理由，是想要耽誤媚兒的終身大事嗎？”

於是我在玄丘那片充滿妖異且原始的土地上，開始著如尋常百姓家一般的農耕春播。

在相同的年齡裏，我和媚兒到了嫁人的年紀。在玄丘居民的眼中，我這個玄狐族，末枝長女偏得天地愛護祖宗庇佑，生的落落大方，聰明伶俐人見人愛。就連玄蛇族的神醫易大哥，亦願意休妻聘萬金迎娶我入府，父親母親大概是覺得，將我送給人家做繼室，折辱了他們的顏面，也影響媚兒的姻緣，果斷的拒絕了易神醫，不過這都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。

盡管我在玄丘盡心務侍農耕，媚兒也不慎喜歡我。

她在阿娘身前極盡言語蠱惑，“阿娘，姐姐在後山深谷裏，尋了一塊特別漂亮的晶石，我想要問她借來看看，她不借給我，說是連母親也不許碰，留作陪嫁。”

“哼，還陪嫁呢？小小年紀就為自己打算著，幹嘛還要吃我鍋子裏的飯食，為什麽不去人家那兒吃。”母親瞥了一眼在竈邊做飯的我，咒罵道。

我緊閉了嘴，不言不語，認真的燒菜做飯。

我沒有給母親解釋，當時的情況不是媚兒說的那般。雜貨鋪邱二嬸的二兒子，在山腰處等著，讓我盡快將晶石送過去，他著急趕路順帶將晶石送去幽都國。作為交換，待他回來後，會給我們送一些日常用的布料。是以我拒絕了媚兒提出把玩晶石的要求，傷了她高傲的顏面。

我不解釋，不等於沒有解釋過，解釋了，反而越描越黑，招致更多的咒罵。

因著母親和媚兒的態度，父親也對我不慎過問。感知到自己在玄丘度日如年，恰巧頭年大豐收，地窖裏裝滿了存糧，不用擔心家中未來幾年的糧食用度。而我又聽到玄丘幾位頑皮的夥伴講，他們要去很遠的地方，求仙拜道。於是我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，留了一紙字條，悄悄的尾隨著夥伴們，外出游蕩去了。

當我再次回到玄丘，似乎改了天地。玄丘狐貍洞四處掛滿紅綢彩緞，一派喜慶洋洋，好不熱鬧。

母親高興的說：“末兒，你回來的正好。過些時日你妹妹出嫁，你正好可以幫著她添置些物件。”

“媚兒許了哪家的公子，如此的闊綽，聘禮堆滿了狐貍洞。”我問道，

“哦，是住在幽都國的玄王，他年紀輕輕接任了玄王之位，至今未曾娶親。恰巧有媒婆提親，便玉成了媚兒的好事。”

後來我隱約聽鄰居羅大嬸提起過，來狐貍洞提親的媒婆，原本按照玄王府的意思，聘娶狐家末枝長女入府。可是阿娘心中的天平偏向那個光色暗淡的小女兒，在媒婆跟前冠冕堂皇的，說了長女幾句不甚中聽的言語。

“我家那大女兒懶惰閑散慣了，最是受不了王府的束縛，不若我這個小女兒，乖巧伶俐，討人喜愛。”

阿娘送了一定金子與媒婆，便將嫁女的矛頭改向了媚兒。媒婆聽了阿娘的話，依照阿娘的意思答覆玄王府，結果一來二去的，便成就了媚兒嫁入玄王府這一樁姻緣。

因著此事，我有一段時間不甚喜歡與阿娘說話。

多年前雖然見過那玄王幾面，卻與他並無私情。只是自古美女愛少年，玄王是一個長相端莊，外貌英武的年輕人，且他的聘禮裏有玄丘青止山前方圓百裏的肥沃土地。

我為妖，今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與自己心愛的人，在青止山前那一方方圓百裏肥沃的土地上，建造一處自己的家，四處植滿青檬。將自己的居處命名為‘青檬止上’居，送自己一個‘陌上百裏’的稱號。

與自己心愛的人，隱居在山中，過著秋掃塵葉夏集露，春賞百花冬看雪的生活，是我今生最大的心願。許是我太貪心，心中想著成仙入道，耽誤了塵世情緣。

媚兒嫁去幽都國，與玄王新婚燕爾，情誼交濃。

玄丘中，阿娘怕我因著媒人提親，聘的原主是我的緣故。整日裏提防著我，怕我從中橫插一腳，攪和玄狐與玄王聯姻的情誼，日子過得膽戰心驚。

恰巧今年，蒼梧山招募弟子，半年後，我便隨了遠行的大軍，遠離玄丘幽都國。

臨行前，阿爹沈聲道：“末兒，阿爹知道你受委屈了，媚兒的婚事已成事實，玄王對她很是寵愛，你且以大局為重吧。”

‘阿爹，你也在心中將女兒想象的如此不堪嗎？你們還是不會相信我的。’我在心中低語。

心中的話始終無法說出口，被人誤會便誤會了吧，這或許便是那傳說中的‘天命難違’。

我笑著拜別了父母：“阿爹阿娘，且保重自己吧。”

想到自己一波三折的命運，精彩有趣的仿若一冊話本，眼前爐火中似乎閃現了爹娘的笑臉，而後轉換成媚兒傲氣淩人的笑顏。

丹爐中熊熊燃燒的，仿佛是我這一百多年的經歷，看著那些熟悉的畫面，在火焰中消失閃現，我的整個人也仿佛置身在火焰中，煎烤著桎梏著。

因著想起自家那本心經，心情也變得低落。原本悶熱的煉丹房，也清冷了許多。

整個下午，在煉丹房內，我均一副沈悶不開心的樣子。

阿羅見我這般光景，遂停下手中的活計與我說話。“末兒師姐，你有心事？在想家嗎？話說玄丘是個民風淳樸的地方，但是它的國都，就是你們玄王居住的幽都，可真是熱鬧的不像話。好像那裏茶館酒肆，妓院賭場，一概不少，各種族的小妖們，形形色色，聚集在一處，熱鬧非凡。你有去過幽都嗎？”

他漫無目的的一番長談，不僅沒有為我解憂，我胸口的煩悶反而更加沈重了。我不能說與別人聽，我胸悶的原因，不能讓別人笑話我，是個沒有度量不能容忍的女子。

我沒有理會他，只是提醒他註意丹爐中的火勢。

“啊，對了，我幼時偷偷的溜去幽都玩耍，因為長得太過標志，一不小心被人販子盯上了，要把我賣給大戶人家做小斯。許是那個人販子覺得我是個孩童，便小瞧了我，結果被我一不小心逃走了。”阿羅面色清淡，神態扭曲的回憶道。

“啊，哈哈，哈哈，被人盯上，那是你笨，怪的誰？”我心頭的氤氳散去，開心道。

“呵呵，呵呵，末兒師姐，你終於笑了。我們整日裏呆在煉丹房，如果連你這麽標致的人也板了臉，生活真的毫無樂趣。”阿羅嬉笑道。

聽他言語輕浮，我厲聲道：“師弟？你在說什麽，再講一遍！”

阿羅見玩笑的話語開過了，便收斂了笑，眸光深邃的看著我，道：“末兒，我真的羨慕你，擁有自己回憶，不管那回憶裏是快樂還是憂傷，但那些都是你親身經歷的。我自醒來後便失去了記憶，家裏的人說我是在一場意外中失去了記憶。可是我不相信它們就這樣消失了，於是我等了很久，很久，那記憶依舊沒有歸來。後來我便離開家四處走動，希望找到自己的記憶。可是我依然沒有找到，我丟失的記憶。剛才我告訴你我幼年遇到人販子的事情，是我在心中編纂的，你不要相信。”

我沈默了一會，柔聲道：“所以說，那個賣水的孟阿婆，便是你四處游歷時，遇見的其中一個故事？”

“她 ，她給我的感覺，很像我的母親。雖然我的母親離開我很久了，但是她的身影依舊刻畫在我的心頭。”

‘母親’二字，我始終避之不及。不過天下女子皆母親，這兩個字又能避到何處去？

想起那夜，阿羅的酒，似乎味道不錯。隨笑道：“阿羅師兄，你那裏應該還有酒吧？賞我些好嗎，現在想來，那東西真的解憂。”

“哦，你喜歡，那東西真的解憂？只是你不要喝上癮，否則，日後你會離不開我的。”阿羅痞痞的笑道。

我真心的不甚明白，為什麽一個看著陽光開朗的大男孩，痞笑起來的模樣，竟然能勾引人的魂魄。

我臉色微紅，腦海中晃過那夜，我與他一起在房頂看月亮的畫面。

只是，我不確定我和阿羅之間是月老牽了紅線的情人，還是兩個不同時空的人，生命旅程偶然交叉在一起。

“那酒，我不喝了。”我轉身出了煉丹房，在他的手撫上我的發之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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